415隻喵

     重慶森林前段的艮在「罐頭」，後段的艮在「房間」，罐頭和房間其實很相似，他們都是「容器」；容器本身可以長長久久，但放在裡面的東西，總有保存期限。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，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，秋刀魚會過期，肉罐頭會過期，連保鮮紙都會過期，我開始懷疑，在這個世界上，還有什麼東西不會過期？」在電影裡，會過期的東西，其實叫「愛情」。其實這麼說也不對，愛情是有辦法不過期的，雖然我們通常不會執行那樣的「辦法」。

    不是風動，不是幡動，其實是心動；可人總期望感情狀態不會變；於是金城武癡癡的等：「我的習慣？就是來這邊等阿may下班。」梁朝偉一樣癡癡的等：「我會回家吃飯，因為每一次回來，我都可以有個希望。」但守著罐頭空殼和守著房間的空殼一樣無意義，因為保存期限有限。儘管在別人看來，「你那麼愛過期罐頭是嗎？我這裡有一箱，全送給你，不收你錢！」但在當事者自己眼裡，「一罐鳳梨罐頭要花多少心血你知道嗎？又要種，又要摘，又要切，你說不要就不要啊？你有沒有想過罐頭的感受？」

    其實被拋棄的那一方，本來不會「被在乎」所謂的感受；只有哪天自己醒來，自己「開始明白一件事情，在阿May的心中，我和這個鳳梨罐頭沒有什麼分別。」那麼難道拋棄你的就是無情人嗎？不，看來拋棄你的人，也很有自己的苦衷，「又要抬，又要搬，還要負責扔，我也希望那些罐頭永遠不會過期，我還省功夫呢？」

上半場電影，金城武漢林青霞同床沒做愛，大抵他們都被自己的人生嚇怕了，金城武怕再被拋棄，避免自己被拋棄最好的方法，就是不要開始；林青霞則不敢相信人性，即使我們可以在她身上，看到她母姓那一面。但對於這一「對」男女而言，最美好的方式，可能就是那句「生日快樂」後，再也不要有交集。相對於金城武//阿MAY/林青霞這段上半場，我們至少還可以慶幸，梁朝偉/空姐/王菲這一段，總是愉快很多的。

    白流蘇在范柳原送她的「第一間房子」，印下自己的手印；王嬌蕊在佟振保的房間掛起他的衣服，點起他的香菸，意淫他的味道；沈家儀在柯景騰背上刺出自己專屬的藍點點；王菲偷偷潛入梁朝偉的房間，洗他的碗、清他的房、整理他的魚缸、整頓他的絨毛玩具、滾他的床、在他床上搜尋前女友殘存的毛髮、穿上潛在男友的前女友的空姐制服幻想「他們」在一起時怎麼辦，然後假裝一切行為跟自己無關……

    以上行為，當事者如果長相很抱歉，會被叫「變態」；事主如果長相很好看，那就叫「可愛」。所以變態或者很可愛，並非取決於事實，僅僅取決於外貌。

    言歸正傳，「重慶森林」的王菲，是後半段的靈魂人物；後半段的梁朝偉和前半段的金城武一樣，都是活在過去的人；他們被拋棄的原因也很類似：他們都跟不上對方的步調。至於再被拋棄後，他們的作為也很類似：一個守著罐頭，一個守著屋子。確實梁朝偉的空姐女友其實一度打算搬回來，但我相信她一定也會再搬出去，因為改變梁朝偉的人不是空姐，是王菲。在王菲（和她表哥）的影響下，梁朝偉開始學會做其他選擇，換其他口味，那麼，就在梁朝偉決定正是和王菲在「加州」約會後，王菲為何選擇放棄梁朝偉，飛去真正的「加州」？

    說到底，大家都是膽小鬼，默默關心一個人，偷偷幫他打理大小事，一面擦玻璃一面偷看他，幫他折衣服鋪被單；看他睡、看他醒、讓他按摩、把他的絨毛玩具偷偷換成自己的，都是很美好的事情。可是如過真的在一起呢？

    在梁朝偉決定和王菲在一起時，王菲選擇在約會前幾分鐘逃走；她知道梁朝偉心裡還有個空姐，雖然他把空姐的「遺物」打包束諸高閣，但「打包」畢竟還是「存在」。除非梁朝偉自己下定決心先把空姐遺物清空，否則屋子裡所有曾空姐「有關係」的事物，都如同前半段劇情的鳳梨罐頭，他們只會在回憶裡壞掉腐敗。生性放任活潑的王菲，難道會想跟走向腐敗的空姐遺物一起住嗎？

    「重慶森林」裡，唯一正向發展的是王菲，如「東邪西毒」裡，唯一正向發展的角色是洪七。這兩個角色的共同點在於：他們不讓自己的生命，停滯在人生的某個點：不像金城武執著在5/1過期的鳳梨罐頭，不像梁朝偉執著在房間等空姐來敲門，不像歐陽峰逃到山的後面因為大嫂不肯追過來，不像黃藥師每年定期去看歐陽峰，其實只是為了看他暗戀的大嫂……這些受傷生命的放不下，讓他們成為一個個過期的鳳梨罐頭。王菲選擇遠赴加州，洪七選擇起身去看「山的背後有什麼」，這是活活潑潑面對變化的勇氣。然後因為他們兩人有這樣的勇氣，他們也才能帶著自己所愛的人，找到「他們」存在的勇氣。

    「你想上哪兒啊？」「隨便啊，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」最後兩句台詞很簡單，但最後的重點，在最點單的這兩句：你要繼續困在壞掉的鳳梨罐頭裡，還是我們走出去？

    真正的任性，是扛起風險的韌性；否則美在曖昧蔓延時，不告白，才能永恆延續那種「不用說破的美好…….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