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際關係是動態的、駁雜的、充滿矛盾的。有點可笑,也都點虛偽的是,我們卻經常把它幻想成單一的、穩定的、不會改變的。人心其實很複雜,你可以同時愛一個人,卻又同時卻恨一個人;你可以同時想一個人,卻又同怨一個人;你可以同情一個人,同時又慶幸少了這一個敵人;甚至可以同時奔向一個人,卻逃避同一個人。我們已經看過很多很多很「單純」到彷彿只剩下父慈子孝與兄友弟恭,彷彿他們一輩子之間都沒有衝突矛盾,卻成了樣版作文。簡媜〈漁父〉倒像是戳破不少的謊言。

 

其實也不是他戳破謊言,只是很多話,很多人不敢說。

 

在這篇文章中,我們可以看到父親對小孩的愛、恐懼、征服欲、與命定的悲感;我們也可以看到小孩對父親的恐懼、競爭、討愛、與另一種特殊的情結。

 

首先,人有一種尋根的本能,到了某個年紀以後,每個人都會想知道「我是哪來的?」包括被領養的小孩,無論生活過得多好,依然會想知道「我的親生父母是誰?他們為何要拋棄我?」人有追溯自身來歷的本能,於是每個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出生,是不是備受期待?

 

我不問你死後想不想戎,我只一問生我之前,你想過我嗎?

 

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問這個問題,畢竟事實的真相可能更令人難堪,所能問到的答案,只是「好像」,都說是「好像」了,所以「我」的出生,到底是不是在被期待的?

 

沒多少兒女真的知道真相,所以只能靠著一絲絲的證據,憑空猜想,其實無論答案如何,都只是一廂情願,可是人總是需要這樣的一箱情啊。

 

 

爸爸對小孩有什麼情結?

 

對於小孩,爸爸多少是驕傲的,但不是每個爸爸都會明顯的表達出自己的驕傲,也有很多爸爸不習慣露骨的表現出自己的情感。這篇文章中,爸爸對小孩,的原始情感,是「畏懼的、征服性的,以及命定的悲感。」爸爸對女兒其實是有恐懼的與征服的糾結,卻又彼此在「等待、發現、尋找對方的身影」。

 

爸爸對女兒究竟有什麼好畏懼?

 

在文本中,爸爸對女兒「老大(這個詞宜用閩南語唸)」的稱呼,就透露的部分心結。首先「老大」是中性的稱謂,對「女兒」故做中性稱呼,除了「事實上她真的是家裡的老大」這一事實,另一方面暗示爸爸對「老大不是兒子」的失落;再者,爸爸稱女兒「老大」,也暗示自己對「老大」的臣服,因為「老大」本來也是「小弟」對「大哥」的稱呼,爸爸稱女兒「老大」,不也是「也許你想征服對手卻又預感未來終將甘拜下風」。

 

「畏懼」的是控制權的喪失,儘管兒女是自己生命的延伸,但兒女畢竟是獨立的個體,他們有自己的想法,更有自己的方向,更重要的是「父親,去勝過自己的生父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,你了解嗎?」父親的存在便是子女亟欲征服的標竿,而一旦子女發現自己的獨立性,父母卻無法真正的掌握兒女。問題是父母是難以割捨這種控制欲的,畢竟這種控制,是孩子自幼以來,父母的習慣。為了確認自己身為父親的權力依舊存在,父母親會使用一些手段,證明自己的權力,比方說,在喝醉的晚上,強迫女兒幫自己脫鞋。

 

爸爸自己辦不到嗎?當然辦得到!這位父親其實只是在確認自己的權力,因為他恐怕全力的喪失,唯有透過「征服」的展現,他才能確認自己身為爸爸的威權,並未受到動搖。所以唯有征服女兒得個人意志,讓她做件她不想做的事,才是父親威權的展現。說起來,這種心態很悲哀,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,有這種恐懼感的父母其實會越來越多,很多時候子女會發現,父母總是有沒必要的嘮叨與擔心,甚至做出不合理的命令,但說到底那些不合理要求不過是父母親對自身恐懼的反射:他不壓迫子女一下,會覺得自己不重要。

 

那麼,什麼是命定的悲感?

 

「昔日你褓抱中那個好哭的紅嬰,今日已搖身一變了。這怎一一怪我呢?我們之間總要有一個衰老,一個成長的啊。但是,一變必有一劫。」

 

子代的成長意味親代的老邁,「一個成長」的代價是「一個衰老」,親代當然也有這樣的自覺,知道自己終將有被超越的一天,

 

 

那麼小孩對爸爸有什麼情結?照佛洛伊德的說法,爸爸是假想敵;所以小孩無時無刻不想超越爸爸,儘管爸爸可能根本不在乎,而自己可能也不願正視自己的勝利,畢竟終於贏了一個「老人」,好像也沒有多少可喜。當然對簡媜來說,競爭只是他與爸爸的一小部分心結,在這篇文章中,我們可以看到爸爸不但是他的爸爸,還是他的戀人,也是他的兒子。

 

親子之間,不是只有伊底帕斯;父親是個讓兒子亟欲打敗、征服、乃至掙脫的對象,卻也正是你亟欲依附、模仿、結合的對象。

 

叫你「阿爸」好像很不妥貼,不能直指人心,我又該稱呼你什麼,才是天經地義的呢?

 

在簡媜〈漁父〉中,她不斷測試「父親是否還愛我」,但在一般狀況下,子女應該是從不懷疑這個問題的,因為在子女心中,雙親的愛,都該是理所當然,絲毫不用懷疑的。「猜心」屬於情人間才有的行為,答案在最後一行:

 

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,父親,你是我遺世而獨立的戀人。

 

遺世獨立,就是現實的不可能,她試圖由男友彌補父愛的遺憾,但是「癡傻的人才會在情愫裡摻珍太多血脈連心的渴望,父親,逆水行舟終會覆船」,無論如何,父親可以容許小孩的無賴撒野,但男友不是父親,沒有義務,也沒有責任,去忍耐「另一個」朋友的無賴與撒野,「溺水行舟」本是錯誤,只是在那個情境下,溺水的人,就是會試圖抓住任何一個漂浮物,那怕是根草。

 

這篇文章中,其實可以很明顯感受到子代對於親代的矛盾心結,其實最矛盾的地方在於,往往是到親代過世,子代才會開始重新認真的思索自己的親子關係,包括不合理的期待、不對等的關係。在這個情境下,無論自己的親代是多麼糟糕的家長,他的子代們卻無可避免的會發現,自己隊於那些不甚美好的回憶,其實還是有所依戀。

 

人有一種追尋身世的本能,只是我們往往是在親代過是之後,才開始認真思索起這個問題,或許是因為父母親真的帶給我們太多沈重,當然也或許是因為,每個家裡,都有太多不能說的秘密。或許終有一天,你會發現真的懂得父母,真的跟父母親達成和解那天……

 

他已經過世很久了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漁父」,講到幫爸爸洗褲子那段,好像少了點存在感,後來才想到應該先放辛曉琪的「味道」;其實一個女人是不會隨意幫一個男人洗衣服的,除非這男人是他的愛人或家人。就像我的小姨子如果不得不拿我的衣服,她會盡量只用兩隻手指夾起來,最好不要碰到(更不用說她絕不會把她的衣服丟進洗衣機跟我的衣服一起洗),這很理所當然,因為我們感情.......不太好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不過如果你看「紅玫瑰白玫瑰」裡,嬌蕊怎麼聞佟振保的衣服,那就知道了。嬌蕊趁振保不在家的時候,點起他抽剩的煙,拿起他的大衣,享受男人的味道(癡心地坐在他大衣之旁,讓衣服上的香煙味來籠罩著她,還不夠,索性點起他吸剩的香煙…….......這不是變態,這是最原始的生物本能,就像男人被生物本能驅動的觀賞著女性的肉體,女人其實也在生物本能驅動下,被某些味道迷戀。

 

而衣服,對於愛戀者來說,它不只散發著被愛者的體味,它本身就是愛戀者的象徵。穿同一件衣服的,是兄弟;為之洗衣的,是愛人或家人;當你求不得的時候,衣服便是一種寄託,就像三歲的獅子每天期盼阿姨回來,會看著衣架上的衣服,癡癡的說「那是阿姨的衣服耶!」

 

求不得的時候,衣服也好。只是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似乎有個女孩,穿走我的一件夾克,到現在還沒還。

 

問題是,我還沒想起那女人,底是誰啊?

 

衣服的另外兩段聯想,一是詩經〈無衣〉,另一段是紅樓夢寶玉、襲人、蔣玉涵的互換汗巾事件。「『豈曰無衣?與子同袍。』王于興師,脩我戈矛,與子同仇!『豈曰無衣?與子同澤。』王于興師,脩我矛戟,與子偕作!『豈曰無衣?與子同裳。』王于興師,脩我甲兵,與子偕行!」誰說沒衣服呢?我跟你穿同一件袍子,我們一起整修兵器吧!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!誰說沒有衣服呢?我跟你穿同一件內衣,我們一起整理兵器吧!我們一起作戰!誰說沒有衣服呢?我們你穿同一件衣裳,我們一起整修我們的裝備!我們一起出發!」我的衣服就是你的衣服,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。就這首詩,讓秦哀公被申包胥感動到,出借了秦國兵馬,讓楚國免於滅國。至於賈花官三人互換內衣的美麗巧合,還有待觀眾回顧紅樓夢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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