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慣戰沙場的人,有什麼事能讓他的善性覺醒?一個厭惡社會不公的人,什麼時候會加入這個不公的社會?「決殺令(被解救的姜戈)」不僅是噴血漿的爽片,和昆汀塔倫諾諸多作品一樣,最後問題的根源依然在於:人究竟是羊?還是狼?為何有些人成為狼(土豪與獵戶),有些人卻淪為羊(奴隸與旁觀者)?乍看之下狼比羊還壞,但是會不會有些奴隸(羊)根本比地主(狼)還壞?一個習慣當羊的奴隸,可不可能忘記同胞的受苦經驗,化身成一隻狼?至於狼性飽滿的殺手,可不可能在某個時間地點被某個事件啟發了善性,沛然莫之能禦的變成一隻「帶著槍的羊」?無論是「追殺比爾」的武士刀,「黑色追緝令」的聖經橋段,「八惡人」的集體死亡,「決殺令」的黑白雙煞,這個主題,始終是昆汀的大哉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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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白人牙醫師史華茲不當醫師,卻幹起賞金獵人,一路殺人放火,直到發現被他解救的黑奴「決哥」是個人才,兩人從「主僕」身份變為平等的合夥人;但黑奴有個身陷敵營的老婆希達,現在怎麼辦?

   

    如果能用買的,說真的沒必要用打的,如果可以妥協,說真的也不需要革命;雖然損失不小的尊嚴和現金,但醫生和決哥,本來可以留著青山在,帶著美女希達離開;為何在可以平安離開前,史華茲醫生卻決心開槍,打死莊園主人李奧納多,明明他深知一槍打爆莊主以後,他一定跟著下一槍陣亡?

   

    人性,從來不是全然的善,也從來不是全然的惡,在繼續討論前,我們可以把角色的人性列表如下:

   

  1. 賞金獵人史華茲醫師(克里斯多夫華茲):德國籍,基本上瞧不起美國文化,本質也就是個殺手,但在某個機緣下,他決定放棄求生本能,去成全別人。
  2. 黑奴決哥(傑米福克斯):原為黑奴,具備殺手天賦,一路殺敵無數,可是一旦見識上流社會的富裕生活,究竟會繼續為人權奮戰?還是妥協於權力,成為原先自己所厭惡的施虐者?
  3. 莊園主凱文(李奧納多):本片大魔王,雖然充滿種族歧視與各種偏見,但另一面,卻重視信譽與承諾,若非踩到老醫師底線最後一槍給崩了,我很懷疑,決哥會不會……根本忘記該要殺他?
  4. 莊園大總管(山缪傑克森):典型的受虐者加入施虐者後,比施虐者更善於施虐的案例;在這部電影中,若非大總管識破「醫生-決哥」的計畫,結局不過就是一手交銀,一手交人罷了。但因為他這黑人就是非要找自家黑人麻煩不可,導致最後的下場是,幾乎大家死光光。

 

    儘管決哥和大總管站在看似正義/邪惡的對立面,不過在我看來,兩人其實沒有本質的不同,恐怕決哥就是年輕時期的大總管,因為決哥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:「翻身總會弄髒手!」

   

    這句話,醫生當時覺得很不對,但他無法意識到這句話到底哪裡不對勁?醫生錯誤的把這句話當作「實現最高理想前不得不做的妥協」,所以接下去,他也認同決哥無視其他黑人的痛苦,畢竟「弄髒手」是手段而不是目的,我們總是天真的假設:就算我現在弄髒手,等我地位夠高了,就可以漂白回來。

   

    其實莊主和大總管,一開始,說不定也這麼想。

   

    翻身的確不可能不弄髒手,問題在,翻身後,你會洗手嗎?從李奧納多的為富不仁,和大總管虐待自家黑人兄弟的行徑來看,翻身弄髒的,其實不只是手,而是全身;可是當你全身都髒了,還在乎手髒不髒嗎?這部電影看了第二次以後,我的看法是:史華茲醫師是在用自己的當場死亡教育決哥:「死,可能沒有弄髒手可怕!」死亡不過是一個瞬間,但活下去,卻多的事時間;死亡後無所謂後不後悔的問題,但活著,每天都得面對這個老問題。於是當史都華明明有機會活著走出去時,他選擇一槍崩了李奧納多。

   

    李奧納多自己都沒料到自己會被這樣幹掉,其實在場所有人都沒這個準備,因為照「正常」的邏輯,醫生和決哥應該都會被收買並且馴化,幹嘛在可以活著離開的前提下,逼自己自殺呢?

   

 

    也許大家都太小看醫生真正的決心,別忘了醫生的背景設定,和劇中的小提醒:

   

  1. 醫生是歐洲人,當時的歐洲可是「民主」的發源地,他可沒想到所謂「新大陸」,居然還多的是叢林時代的野蠻文化。表面上祂在美洲大陸依照美國人的傳統完美國人的遊戲,實際上,他壓根瞧不起這一套。
  2. 李奧納多以大仲馬「三劍客」男主角為黑人命名,然後居然放狗吃了黑奴;可是三劍客的主題,不就是人類為理智奮戰,戰勝貴族,戰勝私慾嗎?李奧納多以大仲馬筆下人物為黑奴命名,代表他不是文盲;但蓄意讓狗吃掉黑奴,意味這人根本「反文明」,在文明世界裡返文明的人,不該用「非文明」的方法排除嗎?
  3. 李奧納多的莊園裡,奴隸穿著華美,演奏貝多芬;可是貝多芬是何許人物啊?貝多芬生前,有句名言:「我之所以成為貝多芬,是靠我自己;至於你之所以昰公爵,只是因為你偶然的出身。公爵以前多的昰,現在多的昰,將來也多的昰,可是貝多芬衹有一個。」貝多芬是如此瞧不起公爵,而莊園主居然要奴隸演奏貝多芬,或許在史都華醫生心理,這「處處踩住他道德底線的狂人」,早就該死了。
  4. 女主角希達的名字,可能也是醫生非要李奧納多死的原因喔!

   

    電影處理不好的部分,在於醫生殺人的心境轉折,雖有交代,但未免過於隱晦;醫生應該是有種「我是為神聖的作品被你拿來糟蹋」的絕望感,這種感覺在電影中沒被表現出來;或者說雖有表現,但觀眾和李奧納多的感受應該差不多,又是誤以為醫生那時的心境,只是失敗帶來的憂鬱,而沒想到真正的殺機是:「你這土財主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心中的神!?」

   

    無論如何,言歸正傳,我真的很好奇,醫生如果不去死,決哥得到老婆,會不會就此被馴化?我的看法是「會!」因為一個自認「翻身難免弄髒手」的人,如果習慣於弄髒手,那麼總有一天,他髒掉的,不是手,而是他的全部。到那時候,決哥不過是下一個大總管,而李奧納多所代表的莊園勢力,一樣橫行霸道;然後所有沒有能力的好人,就只能期待某個醫生的出現……

   

    恐怕我們終將失望吧?因為所謂的改革者,往往做好「弄髒手」的準備,但到底有多少醫生,會用生命告訴我們,寧可死,也不該交換或是妥協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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