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公子無忌:大流氓和大文豪的共同偶像

 

大流氓和大文豪,好像不該有共同的偶像,諷刺的是大流氓和大文豪,偏偏就是可以有共同的偶像!司馬遷與漢高祖,這對理當互相敵視的兩個人,竟然有共同偶像——魏公子信陵君,不亦妙哉!

 

司馬遷對魏公子的崇拜,遠勝他對項羽的崇拜,司馬遷再怎麼崇拜項羽,項羽的缺失他一條不漏全部照列!不過你讀「魏公子列傳」裡,幾乎找不到魏無忌的人格缺失;光是「魏公子列傳」這幾個字就已經表明司馬遷的崇拜,別人的傳記都是連名帶姓(或以官職取代名),如李將軍列傳、淮陰侯列傳、老子韓非列傳、廉頗藺相如列傳,甚至其他著名的公子也都只叫孟嘗君列傳或平原君列傳,七十列傳裡唯獨這一篇,叫「魏公子列傳」,而且從頭到尾他的稱謂,幾乎盡是「公子」,驕傲異常的司馬遷提筆撰寫魏無忌,開口「公子」閉口「公子」連標題都直接給他稱「公子」,這不是崇拜是什麼?

 

信陵君不但是大文豪司馬遷的偶像,也是大流氓漢高祖劉邦的偶像,劉邦在年輕時代就崇拜信陵君事跡,當了皇帝以後,每逢經過大梁,還特別要去祭拜信陵君;身為一國之君不但親自弔墓還動用國家力量派人去守墓,當然有政治上的意義,不過也可見信陵君在漢高祖心目中的地位。

 

身為一國領袖,拜了什麼,是有意義的;「拜」代表隊這個勢力的拉攏、肯定、與是郝所謂強龍不壓頭蛇,只要意圖海納百川,就必需逢山必拜;所以儘管漢高祖年輕時對儒生的帽子尿尿,表明他壓根看不起儒者;可是當上皇帝以後還是得親自去拜孔丘!畢竟無論如何孔子就是全國知識份子的精神領袖,劉邦親眼看著秦國覆滅,絕不會重蹈焚書坑儒的覆轍,再怎麼不情願當,「人間的皇帝」的還是得乖乖拜「上天的聖人」。我們可以說漢高祖拜孔夫子,對他而言是不得不然。但漢高祖拜信陵君,卻是真心崇拜!那麼信陵君真正的魅力,到底在哪裡?讓大流氓與大文豪,一致把他當偶像?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

如果為了做一件好事,必需殺一個好人;殺掉那個好人以後,可以拯救千千萬萬的人;那這個人,該不該殺?如果你決定殺了這個人,接下去,你該怎麼做?

 

意欲統一天下的秦國出兵包圍趙國首都,趙國丞相平原君的老婆是魏公子無忌的姊姊,平原君發信請魏國救援,魏國也真的派出將軍晉鄙率兵支援,但秦王恐嚇魏國之後,魏國援軍就不敢動了。趙國水深火熱,指責魏國被信棄義,魏國國王卻根本不敢有所作為,魏公子無忌無計可施,決定乾脆自己帶著門下客去與秦國拼命。就當魏無忌帥兵出城時,一位名叫侯嬴的老者擋住魏無忌去路,侯嬴說……

 

我可以用計幫你取得魏國的兵符。

你得到兵符就可以指揮魏國大軍。

但將軍晉鄙要是發現情況有異,拒絕出兵,我派人(朱亥)幫你殺了他!

 

侯嬴的策略,當然100%是非法的!魏無忌雖然是貴公子,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,他本來就無權去調度國軍!為了調度部隊去偷兵符,這是違法一;偷了兵符之後理論上指揮官應該照命令行事,但萬一指揮官精明到發現命令有問題,拒絕服從明令,殺了指揮官是違法二!何況這位指揮官晉鄙將軍並非惡徒,於工於私,有何理由殺他呢?所以無論如何,魏公子不該偷盜殺人!問題是如果不偷盜殺人呢?

 

秦要統一天下,天下皆知;救了鄰居大家還能有言殘喘,不救鄰居根本是自取滅亡!但魏安釐王擺明就是昏君一枚,寧可接受強國恐嚇換取「下個就是你」,也不願派兵救人順便救自己!在這情況下,魏公子到底該怎麼辦?竊盜殺人同時犯了偷竊罪、殺人罪、叛國罪;但是「裝好人」根本就是看著大家一起死啊!雖然魏無忌本來就沒打算活,他本來就是要「帶著三百壯士一起死」,可是如果有選擇餘地呢?

 

魏無忌最後接受侯嬴的建議,偷兵符、殺將軍、出兵抗秦,最後趙、楚、魏三國聯軍,把秦兵趕回秦國去!魏公子成了天下英雄,卻也成了個回不了家的英雄,不管怎樣,對他自己的國家而言,他是小偷、兇手、叛國賊!他國的英雄卻是自己國家的罪人,他只好客座趙國10年,直到秦國再次發兵攻打自己的母國,畏惡他的頂頭上司魏安釐王不得不再把他請回去。魏無忌回國後,再次救了自己的國家,卻也再次讓上司畏惡,此後魏公子只好過著跟女人名酒夜夜狂歡的日子,但他根本不想過這樣的生活,他最後差不多是飲酒過量致死的,他死了以後,昏君也死了,十八年後,魏國滅亡。你可以說「因為魏無忌為法亂紀,魏國才因此多活了幾十年,如果魏公子乖乖聽話當公子,魏國不是早就滅了嗎?」

 

魏公子為了救國,殺了個好人,下場是他就此完全失去主從間的信任關係,他幾乎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故鄉。那有沒有人要問那個獻策的侯嬴後來怎麼了?

 

侯嬴獻策後,看著魏無忌的背影,當場就自殺了。

 

整個故事,很悲壯吧!活著看自己的國家滅亡,還不如去死!但如果為了救國要去殺好人,你還活著幹嘛?

 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 

侯嬴自殺的動機,與田光先生頗似;田光知道自己不死荊軻不想死,只好先去自殺;侯嬴也知道自己不死魏公子不會去「犯法」,所以只好先自殺。

 

侯嬴自殺前,有個小插曲:魏無忌領著兵馬經過城門,遇到侯嬴,無忌告訴侯嬴:「要出征抗秦了,恐怕不會再回來!」侯嬴回答:「您好好去吧!老臣年紀大了,不跟您去了!」公子出發後,內心頗為不滿,因為打從公子認識侯嬴,一向是公子不顧大家的反對,善待侯嬴;沒想到公子要赴死,侯嬴居然連句像樣的話都不說?越想越不開心,無忌乾脆先駕車回來再看侯老先生一次,沒想到侯嬴一見魏無忌,就說:「我本來就知道你會再回來!」然後才把救國計畫跟魏無忌說了。

 

侯嬴的救國計畫如前所述,一是偷盜,二是殺人;信陵君當然既不願意偷東西,更不願意殺害好人,「於是公子泣」!問題是除此之外,還有其他手段能救家國天下嗎?

 

魏無忌採納計畫,侯嬴說:「我年紀大了,不跟您打仗了,你找到晉鄙將軍的時候,我「自殺以送公子」;果真就在魏無忌走進晉鄙軍團時,侯嬴自殺。

 

其實侯嬴可以不用死,但在道義上,他不能不死!畢竟他是這計畫的策劃者,而這計畫在道德上就是有爭議的。無論「救國救民」有多大的合理性,「殺人越貨」本身就有愧天地,侯嬴獻了殺人越貨之計給魏無忌,縱然救國救民,但他有什麼立場面對晉鄙(和自己的國家法律呢)?

 

侯嬴若不死,縱然魏無忌成功,還是會背上「狡詐」的罵名;侯嬴一死,一來旁人再無立場責怪魏無忌,二來魏無忌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時,想起「先我走一步」的侯老先生,內心會激起「我也什麼都不怕」的勇氣;三來侯嬴拿什麼來賠晉鄙這條命呢?除了他自己的命,還能拿什麼換呢?

 

侯嬴用自己的生命,消滅魏無忌所有可能逃跑的藉口,不愧剛烈狂士一名;唯一可惜的是,一個國家居然得用犧牲好人的方式委曲求全,而好人們居然還得為這國家拋頭顱灑熱血,這不是莫大的諷刺嗎?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侯嬴 魏公子無忌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
    415~(=^‥^)/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