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15隻喵

每到五月，「寵辱若驚」的情緒就來了，明年還有續聘嗎？明年學校還在嗎？明年課還開得成嗎？明年學校還招得到學生嗎？明明待在那學校可能根本也沒很開心，但萬一被人家辭頭路，感覺畢竟是羞辱。反之要是順利接到下學年的訂單呢？那就是「寵」嗎？那就開心了嗎？先前教到一半時，不是也想不幹嗎？

《老子．十三章》說：「寵辱若驚，貴大患若身。何謂寵辱若驚？寵為下，得之若驚，失之若驚，是謂寵辱若驚。 」所謂「寵辱若驚」，意思就是「寵辱皆驚」，為什麼寵辱皆驚呢？因為「寵為下」，意思是「得寵本身，就是問題」，「得寵」有什麼問題呢？問題在「得之若驚，失之若驚」——「失寵心驚」當然是很容易理解之事，「失寵」不但裡子沒了，連面子也沒了，往昔大搖大擺大陣仗的大紅人現在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，當然是「辱」，當然受「驚」。所以「失之若驚」是裡所當然之事，問題是「得寵」就不「驚」了嗎？

失寵受驚，得寵一樣受驚，俗話說「受寵若驚」，沒工作的時候可能怨嘆人生好無聊，工作一來卻讓你爆肝！沒工作的時候相夫教子覺得人生好沒挑戰性，工作一來卻可能要你拋頭顱灑熱血，整天不是被老闆追殺就是被客戶追殺，就算好不容易幹到皇帝級了，整天還是擔心被人家追殺！結果得寵的副作用一樣還是「驚」！〈枕中記〉的盧生還在田裡當農夫的時候，說人生要「建功樹名、出將入相、列鼎而食、選聲而聽、使族益昌、而家益肥！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該過的人生，等到黃樑夢中真正見到寵辱之道，窮通之運，得喪之理，死生之情」，他才感嘆「人生之適，亦如是矣」，所以為何一場夢境就讓盧生清醒呢？因寵辱皆驚，他本來不就「無苦無恙，談諧方適」，過得好好的嗎？無苦無恙，談諧方適，此不謂適，而何適？

「寵辱若驚」的第一層意思，是「得寵本身形同受辱，得也受驚，失也受驚。」不過「寵辱若驚」其實還可以有第二層意思，是「求寵的本身就是辱」，此何意也？

人人皆有自尊，人人皆有自尊，若非情非得已，誰願意低聲下氣求人？偏偏僧多粥少，江湖路窄，這世間誰又有義務寵你？豫讓為智伯報仇，不過因為智伯「甚尊寵之」；韓信背叛項羽堅決不背叛劉邦，也不過項羽不寵他但劉邦很寵他；一文錢姑且逼死英雄好漢，人生遇上伯樂，豈能不以身相殉？問題是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，那麼找不到伯樂的千里馬，又該如何呢？

要得寵，只有先放下尊嚴；為何總有「要當女主先角用肉體換」的傳說呢？真的只是傳說嗎？為何總有「星媽為了讓女兒紅半夜帶著女兒去導演房間敲門」的傳聞呢？真的只是傳聞嗎？雖然用「肉體換權力」聽起來好像有點極端，但這種事難道不常見嗎？為了一票，跪下求你來都願意，那他的尊嚴呢？為了一口飯，十年寒窗無人問都願意，那他的尊嚴呢？鄰居拿名車對莊子炫耀，莊子說：「我聽說幫秦王舔一次痔瘡的人可以換一輛車，你家車子這麼多，你是幫人家舔了幾次痔瘡？」其實不就這樣嗎？幫人家舔一次痔瘡換一輛超跑，這種生意你幹還是不幹？問題是這種事幹了，你真的不覺得羞辱嗎？

人其實還是會覺得羞辱，而且根本沒人喜歡羞辱，所以為何「一舉成名天下知」以後開始羞辱人民？因為「十年寒窗」受盡羞辱啊！為什麼高票當選以後跩個二五八萬？因為先前跟你拜票，對他而言就是羞辱啊！為什麼「媳婦熬成婆」以後很容易虐待下一任媳婦？因為她先前為了得寵，算是受盡羞辱！為什麼莊子的鄰居要拿名車嗆莊子？因為「舔人家痔瘡」的感覺，本身就是羞辱啊！

寵辱若驚，因為「求寵的本身就是被羞辱」，如果你覺得你的上司是變態，或許你可以試著從「寵辱若驚」這角度去分析他：他在怕什麼呢？他在氣什麼呢？他對待屬下的威嚇是不是根本來自他對他上司的恐懼呢？那麼他為何怕他上司呢？是不是根本只因為他也想「得寵」呢？

「得寵本身就是辱」，看穿這點，人生很多難過，就很好過了！